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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冬季
Carey Ou
十几岁时听那首《大约在冬季》，想当然地以为唱的是爱情。“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虽然迎著风，虽然下著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到双十年华靠后面的几年，又觉得唱的应是父母亲恩。情侣在一起时可以赴汤蹈火可以背叛全世界，一旦不在一起了，往往就只忙于奔赴自己的路觅更适合自己更能成事的缘，谁大概都不会有空风雨中念着谁了。而父母才是那个永远惦记自己，盼着自己好的人。无论你离开父母还是常伴父母，孝顺父母还是忤逆父母，就是和父母吵架到面红耳赤掀翻房顶，父母依然一心一意盼着你出入平安工作顺利家庭和睦万事胜意。
这个道理年少的温礼综温礼荞并不懂。开饭了，他俩把想吃的菜夹到碗里，然后端过去电脑桌上，边玩电脑边吃。我和温先生面面相觑。那天晚上的睡前故事，说的是年少的我的一件憾事。那天是中秋节，父母长途跋涉从工作的地方回家了。爸爸特意开车去学校接我回家一起吃饭。我背着双肩包向爸爸走去。这时几个同学走过，一个和我相熟的问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几个人中有一个是高我一届的校园风云人物。成绩好，会弹吉他，关键是长得很像当时很红的韩星安七炫。我虚荣心作祟，又觉得如果拒绝会显得我很逊，又觉得和自己父母吃饭有数不清的机会，和安七炫吃饭机会难得啊，电光石火间做了决定，跟等待已久的车里的爸爸说我有事情不回家吃饭了。爸爸苦口婆心劝我，说今天是中秋节，要一家人在一起才是人月两团圆。我当时很任性，我顶嘴说你们要真在意我就天天陪着我啊，几个月才见我一次，反正中秋节跟一般的日子又没有什么不同。爸爸无奈开车走了，我又后悔了。和同学们一起吃的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连整条街最靓仔的安七炫都显得黯然失色。后面我离乡别井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天南地北地胡乱闯荡，又鲁莽又勇敢又散漫又不肯回头，离家越来越远，像《大约在冬季》里的第一句歌词：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成人后当然连那位安七炫学长的姓氏都不会记得，而错过的团圆饭却每每在思念父母时蹦出来在自己心头抓一下。下一次再在中秋节和父母吃饭是好些年之后，温礼综刚满两个月那一天。我被新家庭关系折磨得不像个人，天天以泪洗脸，带着娃逃难到娘家，一进娘家门脸都不洗啥都不管先跳上妈妈的床一睡就是三个小时。醒来精神饱满去酒楼吃丰盛中秋晚饭。娃丢给我妈，又被我外婆抢了过去。一大桌子好菜，哪块肉好我夹哪块不必顾忌，嘻嘻闹闹吃得满脸满手都是油，然后被我外婆念叨没给娃穿裤子。是的，我出门时太高兴，瞬间恢复少女状态，以至于随便给温礼综包个尿不湿就走起了。如今十一岁的跟妈妈差不多高的温礼综有时帮忙弟弟妹妹穿尿不湿，而我的总是笑眯眯的从不发脾气的八十多岁的外婆于今年仙逝，十一年来我再无机会再和父母家人一起吃中秋团圆饭。如今疫情严重，我无法预计下一次会是在何年何月，只能默念《大约在冬季》的歌词：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唯有珍惜自己，才能有重逢的可能。
人什么时候都不缺烦恼。温礼综婴儿时期睡眠很差，后面几岁大了，上幼儿园了，睡得好了，但又出现不独立过分依赖妈妈的问题。当时我怀着温礼荞，他天天吵着要妈妈抱，其他人抱不行。于是我就挺着个大肚子，抱着他，还背着自己上班的包和他的书包走在大街上。有两回早上把他送进幼儿园了，怕上班迟到，抱着大肚子匆忙挤进地铁，发现身上还背着综幼儿园的书包，又得坐到下一个站，下地铁再坐回来再把书包送去幼儿园，自己上班更加迟到。心里一会儿埋怨综要是肯自己背书包，我就会没那么奔波，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能把自己犯的错归咎于孩子。有一天他说喜欢画画，我给他报了个画画班。他进去教室后大哭不止，画画班老师说你孩子这样就不能上课，会影响其他学员。而交了三个月的学费是不能退的。我一边跟老师道歉一边保证不会这样了。方法是恳求坐在窗边的小朋友把位置让给温礼综，我站在窗外牵着他的手。这个方法比神州行还行，代价是我得一站两个小时站到腿酸且被咬一腿的蚊子包。为了让他性格变大方开朗，我让他拍戏，和妈妈一起演的时候没问题，但要他单独上镜时不肯。我就躲在镜头拍不到但离他很近的地方。演哭戏一开始哭不出来，我就躲在镜头边上看着他哭去帮他酝酿情绪，这孝顺孩子看见妈妈在哭果然立马就哭了，情真意切，把全场工作人员和出资方都渲染得哭了。是啊，角色和剧本当然是假的，道具和场景布置也是假的，但演员在里面表现出来的感情和眼泪却是真的。
就这样一天天过，温礼综开始上小学。大家会以为被很多爱包围着的温礼综会从此越大越乖。并没有。他三四年级时，我不停地怀孕和照料新生儿，母乳，一边拍戏谋生，很少有空辅导功课，也没给他报什么辅导班。他靠着小聪明依然是班上前三名，拿了很多的奖项和奖学金，我就以为他的学习不需要我太费心。可是五年级的成绩大倒退让我醒悟，AL竟然十五分，家附近的无名邻里初中他都不够分。原因是五年级的功课难度大大增加，小聪明靠不住了，加上他过分沉迷于电脑游戏，让从前轻轻松松AL五分六分的孩子一下子成了学渣。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发现了自己真实的水平，远好过沉浸在海市蜃楼中；发现原来想要成绩中上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远好过以为靠小聪明就可以轻松万事大吉不必奋斗。科学他是AL5，勉强及格水平，于是我给他报科学补习班。但效果不好且价格贵，难以长期负担。开始时我就靠吼靠逼迫，看见他无所事事就逼他学习。这娃阳奉阴违，可以假装看科学书其实在偷偷干别的，效果简直是负数，还特别伤亲子关系。我气到打他，他便更加讨厌科学。周杰伦在那首《分裂》里悠悠地唱着：没人绑着你走才快乐。
眼看小六会考剩下几个月了吧，我仰天长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辅导功课谁辅导功课。备好速效救心丸，我开始自己拼。可是我对这一门课懂得很少。于是我开始自学和刷题。几十岁的人，整天拿着本厚重的科学书去啃，乖过三好学生标兵，就差戴个红领巾再扎两个高高的羊角辫了。在家讲课，小童组总是爬上来坐我腿上抢过我的笔在书上乱画，于是我只能狠下心把哭喊着要妈妈抱的小童组交给保姆，带大童组去小区里的俱乐部的多功能室讲课。在那里，综荞就不可以像在家里一样随便拿个什么东西玩半天磨磨蹭蹭不学习了。我拿着二手网上免费淘到的科学资料，一行一行给综荞讲。过了一段时间，综说：妈妈，原来科学这门课不是我一直以为的那么难，原来我可以学得会的。走在路上时，坐在巴士的二层时，看见路边的树，花，蕨，藓，野生蘑菇，小动物，喝冰饮料时，家里烧热水时，我们抓住一切机会用书本上学过的知识去讨论。我们还在路边收集掉地上的植物，回家用显微镜看细胞，边观察边温习细胞壁，细胞膜，细胞核等的功能。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综说他好喜欢科学这门课。一旦喜欢上一个东西，就有内驱动力，不会不进步的。
从最讨厌这门课到最喜欢的180度改变，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孩子科学考试几分，有没有机会能进稍好一点的初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道遇到困难时要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把格局打开一点，小六会考算什么，以后的人生，娃会遇到避无可避的困难那么那么多，也许被同伙背叛了，也许感情不顺利，也许遇到事业瓶颈甚至因为一个失误而被炒鱿鱼了，大部分的时候，老母亲不会帮得上忙，但老母亲曾经天天陪他在俱乐部跟科学作战的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的跌倒了拍拍屁股爬起来的精神，可以让他在人生低谷里柳暗花明又一村。趁他还小的时候，老母亲还帮得上的时候，尽量给予他指导和示范和温暖，以身作则，成为他漫长人生里的正力量去推动他乘风破浪迎难而上，这是我作为沧海一粟里的一位平凡的母亲可以贡献的最大的温柔。而这份温柔的惊喜附加收获是处在二年级末尾还没开始在学校学科学的温礼荞提前把小学科学学了个大概。以后科学这课定然不会成为她学习的木桶里的最短板。而对于我这枚碌碌无为中年妇女，这段科学之旅的收获是，我可以去辅导那些跟我们家一样家境贫困的上不起补习班的孩子们科学这门课。奥数我也可以辅导，因为这半年来我也是认真听了曹老师的课，曹老师说的话已刻在脑海里。人生匆匆几十年，能多温暖一个人就多温暖一个人，能多把一个陌生孩子往正路上拉就多帮一个孩子，不枉我在人世间这大舞台上颠颠簸簸献丑一场。
我跟综说，努力了一定会有回报，无需置疑，但那个回报，往往不是马上兑现，也往往不是以你最希望的方式兑现。他说妈妈为什么啊。比方说，你从今年六月开始有努力学奥数，从来没有过的努力，因为不努力就没有作业交给曹老师，就会被严厉的曹老师批评。然后你以为那样就能考进好的初中，以后考进好的大学，毕业后有好的工作，以后有充裕的物质条件过体面的好日子。可是哦可是，你的过度粗心，读题能力差，字潦草到连自己都看不清等缺点并没有改善，在小六会考中怕是连最擅长的数学也不得高分，到时考个AL15，去家附近的邻里初中。而你感觉总是在玩没有刻苦学习的小甲小乙小丙小丁统统考得比你好，你心里忿忿不平，怨天怨地，不明白凭什么倒霉的一定是自己。也坚决不肯再和曹老师联系。因为你心里分辨得清，曹老师是难觅的好老师，你因为觉得自己让他失望了而对自己加倍失望。上初中后放纵自己，觉得反正努力不努力都一样啊，交坏朋友，旷课，沉迷游戏等等，后面升高中考试考去一所一般般的理工学院，和父母亲的关系没有最差只有更差。有一天腻味了母亲的唠叨，打算和猪朋狗友搬出去住过自由生活了。在房间收拾行李时，无意中看见了自己小学时的奥数金牌奖状，那些被母亲细细珍藏的无用的奖状，突然觉得牛高马大的自己很无力，在床边坐下来，拿出手机跟那位好几年没脸联系的曹老师发了个信息说曹老师我知错了我想改了我还来得及吗。后面努力考上某间不是太好的大学，找了分还凑合的工作。31岁那年终于当了爸爸，从此磨平了所有的菱角，该低头时该吃亏时毫不犹豫亦绝不抱怨，只要不影响到生计。42岁那年，娃到了你现在的年纪，你静静坐在书桌前，靠从前从曹老师那学的奥数解题技巧在耐心地辅导娃，跟娃念叨如果考不好也没关系，尽力就行。突然间，你想起了31年前妈妈跟你说过的你曾听到耳朵起茧的话，一下子泪如泉涌。是啊，妈妈说得很对，努力了总是有回报的，纵然晚了几十年，回报依旧是润泽了心田。那时的六七十岁的老母亲在哪？在做什么？嘻嘻，那个不重要了咯，因为那时的老母亲已经不能为你做太多的贡献了，已经在你的人生舞台里渐渐退幕了，一如《大约在冬季》里唱的，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温氏字礼综不仅很保重自己，还很会取悦自己。他嚷嚷着要去图书馆借华文书籍，这蝉联的高华班班长果然名不虚传。后面发现华丽丽的所谓华文书籍其实是一堆老夫子漫画。大童组边看边吃薯片边大笑，薯片沫满天飞。老夫子里面提到后现代主义。综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嗯，难以描述。温先生说别听你妈胡扯，不懂装懂，后现代主义是一种西方的思想形态。我沉默。后面要睡了，每天的睡前节目是在睡房放十分钟流行曲，那天刚好放到那首《影子情人》。我问温先生觉得许美静的版本好听还是林忆莲的版本好听。温先生说当然是许美静的。我说我觉得林忆莲的版本声线更有穿透力。温先生说他现在听歌已经超越了声线这一低层次，追求的是意境和情感表达。嘻嘻，我跟大家说啊，兔子很可爱很软绵绵，但它被欺负狠了，咬人也是会的。You know what, I am going to give you some colours to see see。我说，从前有一位男士跟古庙老僧诉苦，自己相貌俊朗，前程似锦，品格高尚，高瞻远瞩，心怀天下，简直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为何一直觅不到良偶？老僧说那边有撮箕和麻布袋，施主去把庙里的树叶扫进麻布袋吧。男士立马照做，装了满满一大袋。然后老僧说，施主把树叶撒回去地上吧。男士又照做。老僧又说施主请把树叶再扫进麻布袋吧。男士欣喜地说：我悟到了，大师一定是想告诉我，得先把心里的杂念清空了才能容得下新的收获！老僧摇摇头，说道：“不是，我就是想让你装，继续装。” 我说完我和大童组笑到停不下来。温先生开始时也是笑，笑了两秒突然听懂了，不笑了，黑着脸跟我绝交了。绝交就绝交，who scare who啊？
从不scare who的我到现在三四十岁，又对《大约在冬季》有不一样的感觉。爱情和亲情和友谊等所有人会有的人类情感，其实本质上竟是一样的。人喜欢的，其实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类人，跟自己有很多相像的想法大致接近的有闪光点吸引到自己的一类人。人从小到大会陆陆续续遇到许多个这的人，他们会成为对自己有深远影响的老师，挚友，闺蜜，合作伙伴等。而那么多个遇到的人里面，第一个年龄合适和生活地一致的单身异性，互相喜欢互相欣赏并勇于表达出来的，就会成为恋人。两人知道怎么维持可发持续发展的愉快关系，携手经得住成长路上的多重考验并获得双方家长支持的，就会成为夫妻。后面再遇到的，就会成为知己好友。有人问我结婚十二年了还有没有爱情，还是早已变成亲情。我回答说就是年轻那会我也没分得清，现在更加弄不清楚。没有变的想法是，我想要一个大家大致上合得来的心地善良责任性强不花心而且不斤斤计较的又恰好觉得我挺好的人一起去经历很多人生必经的乐与苦，希望生活里好的坏的都能有那个人陪着自己去承受，不离不弃。而温先生，虽然我们也常拌嘴，但他是那个全世界都觉得我不好他也依然觉得我最好的那个人。呃，他从我身后走过看到这一句然后抗议说他从没觉得我最好。行吧，换一种说法，他是那个知道我所有的不好嫌弃得不得了但又从没舍得跟我拉开距离的人。冬季也好，春夏秋也好，晨起日落，不管酷暑严寒，还是下雨刮风，纵然清贫，夫妻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是我们能给四娃最好的礼物。
妈妈：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综：妈妈，我今天心情不好，考试考砸了。
妈妈：我有办法让你心情更差。2023的2023次方的最后一位数是什么？
综：妈妈，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妈妈：行啊，你Facebook账号是什么？微信账号是什么？我去unfriend你哦。
综：妈妈！
妈妈：妈什么妈，我这么年轻貌美肤白腰细腿长，怎么会有你这么高大的儿子。喊小姐姐。
综：妈妈你好吵啊！不过我被妈妈吵得忘记难过了。
荞荞：妈妈我今天在学校特别想妈妈。
妈妈：妈妈今天也特别想你，每次一想你我就吃一勺冰箱里你的那杯冰淇淋，草莓味的好甜哦。
荞荞：我不喜欢妈妈了！
妈妈：馨馨长大以后要不要当医生？
馨馨：不要，打针很害怕。
妈妈：那你想做什么。
馨馨：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光顾着和妈妈在一起你就没法赚钱钱，你想一个别的吧。
馨馨：我想卖糖，我喜欢吃糖。
妈妈：哎呀这个梦想特别好，馨馨一定可以美梦成真的。
嘉嘉：妈妈妈妈，你看，月亮！
妈妈：月亮怎么拼啊？
嘉嘉：M-O-O-O-O-N moon.
妈妈：嘉嘉最喜欢月亮了是不是？
嘉嘉：系。
妈妈：嗯，嘉嘉年纪最小，能得到妈妈守护的年月会比哥哥少9年。想妈妈而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可以双手合十向月亮诉说心事。月亮会一直照亮嘉嘉，一直庇佑嘉嘉。
嘉嘉：妈妈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那个归不去的故里，是青葱年少，是人生初相见的百般轻松与万般欢喜，亦是曾做出错误决定让我们长长久久地愧疚的从前。张爱玲那部《半生缘》的结局里，顾曼桢对沈世钧说”我们回不去了”。恰恰是因为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才在当前想拼命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好一点再好一点，好让这心里的长冬没那么冷那么难熬。
（随文附送偷拍的曹老大课堂靓照两张，有型有款过张学友表情包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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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8 14:02:47
发表于 2023-1-18 14:29:00
